0.

“起来。”

“不。”

“起来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死了吗？”

“还没有。”

“那就起来。”

“太累了，也好难。被人骗、被人打、被谋杀。我是只落水狗，人人痛打落水狗。”

“起来吧，我和你签了契约。太累太难的话，我教你做个坏人。”

“我不想……”

“不起来的话，我会去杀人。那些还苟活的落水狗，和你一样的可怜宝贝，不起来的话，我会去杀了他们。你是落水狗国王，有责任心的国王。所以说，起来吧。”

“……会教我做坏人？”

“会的。”

“你是谁？”

“恶魔。”

“我是谁？”

“卡米欧，C－A－M－E－O。”

1.

月光慈悲普照新31市，卡米欧从死亡的虚无里被恶魔喊醒，却没有睡觉的地方。恶魔道歉说：“忘记了啊，忘记人类要睡眠，会被冷死。我好——久没关心人类。”

恶魔比卡米欧高，站直，阴影和斗篷一起垂落卡米欧脚边。斗篷活过来，从脚踝缠上卡米欧，吞吃他一样地卷裹他。卡米欧被严实的温暖包围，被放进恶魔的胸腔。恶魔的一只眼睛向下转，眨眼：“不过刚刚刚刚好。教你做坏人，第一课。”

恶魔裹挟着卡米欧在夜街上流淌，新31市又大又空旷，但是恶魔目标好明确，向最明亮的市区不止息前行。卡米欧没有掌握目的地，颠颠簸簸地犯困，但他是好学生，不在课堂偷懒。他提问：“第一课？”

恶魔的三只眼睛都向下看了。“杀人，”恶魔说，“教你杀人。”

卡米欧问：“杀谁呢？”

恶魔站住了，摇摇摆摆地把自己凑成聚拢的一滩，因为卡米欧蜷缩在胸腔里，所以他形体显得很分散。从分散的肢体上伸出一只分散的手，恶魔说：“这个好不好？房子很大，灯很亮，门窗很结实，一定也很暖和。还有晚餐噢，你看，女人在烤饼干。”

卡米欧透过骨头缝向外看，透过窗玻璃向里看，看见男性、女性、幼小的人类。他看得时间很长，长到恶魔以为他默认，他摇头：“不好。我想吃掉骗我、打我、杀我的人们，踢他们的头骨和脾脏，但是漂亮房子里的漂亮人，不能就这样杀死他们。”他握住恶魔的骨头，提一个另外的建议：“去找旅馆吧，可以从窗户进去。”

恶魔的脑袋垂到胸前，倒着和卡米欧对视。他想说什么，但是没有，现在没有。他转了头，朝旅馆的方向爬行，又被卡米欧喊住。“等一下，你有点不像人，”卡米欧还握着恶魔的骨头，“这会有点麻烦。”

有什么办法？恶魔只能穿进服装商店，吃下塑料模特和一张海报。他把健美肢体和漂亮的脸嚼粉碎，每次咀嚼骨头和肌肉都抽动，等消化完，一位人类男模代替恶魔跨出橱窗。卡米欧离开恶魔的胸腔在街上等，冻得打喷嚏，恶魔给他带了两条围巾。围上围巾，卡米欧打量恶魔的成果，只有两只眼睛了，只有一张嘴。两只手两只脚，黑发，鼻子也没错位。卡米欧还是挑出了不对：“人类的眼眶里不会冒火。”

“恶魔死了，火才熄。”恶魔又去服装店里找墨镜，翻箱倒柜，洗劫一空，带着墨镜和围巾，带着卡米欧去旅馆。只有一张床，恶魔长的——过长的手绕了卡米欧两圈，和他一起睡。恶魔说：“好好睡，明天继续上课。”

“明天会准备好教具吗？”卡米欧的手搭上恶魔环了两圈的胳膊，期待地问他：“骗我、打我、杀了我的人们。”

恶魔的手还能更长，他伸得更长，和卡米欧拉开一点距离，快掉下床了。他问卡米欧：“你只想杀那些人吗？”

卡米欧说：“嗯。”

“不杀漂亮人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不杀可怜人？”

“嗯。”

恶魔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。“恶魔只毁灭，天使只拯救，神来决定杀什么人，不杀什么人。卡米欧……你是想当神吗？”恶魔又凑近，两团燃烧的火焰观察卡米欧。“你和我签了契约，要做坏人。你是什么呢？卡米欧……”

契约人背弃契约就成为恶魔的食粮，卡米欧呆愣了一会，复述恶魔的话。

“我是国王，落水狗国王。”

火焰停止恶意的跳动，离熄灭都只差一点，像人类被一个笑话逗乐，要大笑的前一秒。不过恶魔还没学会大笑，他刚拥有人类的喉管，他会做坏人，但还没学会做人。他拍卡米欧的头，催他：“睡觉吧。”

可是卡米欧说：“睡不着，讲故事吧。”

恶魔不用睡觉。恶魔问：“什么故事？”

“为什么你会找到我的故事，为什么你和我签契约的故事，为什么你喊醒我的故事。”

恶魔低头看了看卡米欧。人类的眼睛不方便，不能只落下眼睛，还得低头。恶魔问：“忘记了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