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瑞背着烛光,沈清和看不清他的脸,但听他还能开玩笑,多少放下心来。这时候钟瑞凑过来,越来越近,沈清和以为他要亲一亲自己的额头,但离额头还有一指距离的时候钟瑞却停下来,抬手把沈清和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。
“你明天不是还有事吗,早点睡。”
因为距离太近,沈清和都能感觉到钟瑞说话时的气息,但钟瑞说完就撤开身,转头大步走出了正屋,沈清和还是没能看到他的脸。
书房里,喝完粥的钟瑞坐在书房的榻上,拥着被子,衣服已经换好了,但直愣愣地盯着烛火出神,没有睡觉的意思。他确实去了小厨房,但只喝了沈清和煮的粥,别的什么也没碰。
万全看他在沈清和面前那么鲜活,以为就没事了,没想到钟瑞一个人的时候还是这样,好像丢了魂。他问道:“爷,您不睡吗?”
钟瑞仿佛没有听到似的,一点反应都没有。万全想起钟瑞在刘管事家的自言自语,以及前些日子钟瑞讲得那个“吃烤鸡噎死”的梦,他心底一阵害怕,刻意压低声音去问:“您……您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钟瑞这才转头看向万全,像是回答他,又像是自问,
“我知道什么?”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我甚至连不知道本身都不知道了。”
钟瑞抬头看着屋顶,皱着眉头,似在努力回想。他又开始说话,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,仿佛被困住囚笼里的死刑之人。
“都忘了,都忘了,都忘了!”
“我不知道忘了什么,也不知道我已经忘了。”
“我还不知道现在记得的这些,哪个真、哪个假、哪个是梦里的、哪个又是我自己突然想出来的!”
“而这些个东西,又什么时候,会全都消失?”
钟瑞愤恨地看着房顶,但说完又恢复没有表情的样子,好像刚才那个不是他一样。他看着万全,问道:“是不是听不懂?”
万全点点头。
“今儿我跟你说的,一个字也不许告诉别人。无论是老头子、娘、大哥,还是清和,都不行。”
“是。”万全答应了,然后他想起这场景自己曾看过一次的,就是钟瑞被钟老爷打完,刚清醒的那个晚上。
但他犹豫要不要提起,“少爷……”
“说。”
“您当时悔婚被打,清醒过来的那个晚上,让我带给老爷和大少爷一句话。”
钟瑞皱着眉头努力想了想,但是记不起,“是什么?”
“小心金家。您还说如果您不见了,就一定把这句话告诉老爷和大少爷。”
“还有别的吗?”
“没了。”
钟瑞自嘲地笑笑,“还算有脑子。”
“那就还这样,我要是残了、死了、进去了、铺子出问题了,你还把这话告诉老头子和大哥。”
“少爷!”万全急了,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。
可钟瑞却不理他,悠悠道: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”
钟瑞透过窗户看向正房那边,烛火还没有熄,一团暖黄的光透过窗户,恰好给钟瑞瞧见。钟瑞知道沈清和还是担心,他大概也看着书房这边,在等自己,看自己什么时候休息。
想到这,他眼底的冷化去一些,有些痴迷地盯着那团烛火。过了一会儿又从这种状态里出来,他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,对万全说:“灯灭了吧,该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