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边如他所说有大堆文件,没提到的,最上面压着枪。
有枪在,一切昭然若揭,尘埃落定。山标预料到自己结局,怒喝:“江万源——”
砰,又是砰,砰砰声是今晚主调。山标倒扑在地,干脆利落的死亡和胜负,没有多余的话,多余的事。有人却看得不高兴了:“为什么这么快呢,听他骂你两句不迟,毕竟你打得我很痛。”
江万源转身,唐松扶起倒地的椅子重新坐好。看他捂着胸口真的皱眉,江万源不禁问:“不是吧,空包弹也痛啊?”
唐松给他气到:“你拿枪过来我打你好不好啊?索仔。”
“生气了?”江万源把山标没福喝下的那杯酒递给唐松:“消消气。看看这些吧,都给你准备好了,身份证,护照,银行卡,还有房地产文件。一辈子衣食不愁的。”
这些是重要事,但不是最要紧,唐松挥手示意江万源拿开:“你办事我知道的,我不担心自己会饿死。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?坐下吧,不要留遗憾,说我亏待你。”
唐松将交账的仓库选得格外偏,除了方便杀人埋尸,可能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仓库外边烈焰熊熊,里面尸体横陈,他还能自得地喝酒聊天,不用着急求生或赴死。江万源拉了把椅子坐在唐松身边,给自己重新满上,陪唐松一道饮酒。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好说,或者说想不到什么别的,每当这种时刻,他只得翻来覆去一个问题,得到过很多遍答案,还是每次心怀微小希望重新问:“一定要走啊?”
有时候唐松会开玩笑:“你得老年痴呆?问我八十遍了!我看我给你发笔退休养老金算了。”今天虽然很好,但玩笑不合时宜。唐松抬头看看天花板,又低头看看酒杯,上下两团光晕。夹在光和光之间,唐松可能觉得时间被拉长,又可能觉得至少需要彻底地说服江万源一次,他回忆起往事来:“十七岁的时候我就说过,我要来臻城……”
“你要来臻城报你阿爹阿妈的仇。报完仇就离开,永远离开。”
“我说过很多次。”
“三十七次。有时候是说梦话。”
“我三年前终于当上和安联的话事人。三年来,杀了很多人。人杀完了,仇报了。”
“我一直都希望这天来得晚一点的。对不住啊。”
“没事,说说真心话嘛。一直不说,人就疯了,我说过三十七次,所以还没疯。”
“我从前以为,你说离开,就是我们去别的地方过日子。”
“没用的。阿爹阿妈以前也这样以为。其实要离开臻城,只有走死路。你放了十二个人出去,足够全臻城知道唐松死了。很不容易的,要找三个敢杀我的人,要演这场戏,很不容易的。做到了,如果不走,我对不起我自己。我也想我走了,有点对不起你,所以我把和安联留给你了。你想同我一道,但只有你留在臻城,别人才会相信我死了。”
江万源闭了闭眼,和唐松碰个杯,浅酌一口,才接话说:“没有对不起我。和安联嘛,荣华富贵。三个死人为和安联拼得头破血流,我当话事人,我高兴。我是……有点担心你,阿唐。你其实可以不杀他们三个的。你真的能离开吗?不只是臻城。”
“啊,赶尽杀绝,坏习惯。我会改的。为了不回来,我会改的。”唐松摸了摸自己眉骨,他心虚就摸眉骨,另一个坏习惯。江万源看在眼里,没有拆穿。他拍了拍唐松肩膀,那处大衣上还有点倒地时沾上的灰。拍干净了,他问唐松:“想好去哪没有?”
唐松摇头。
“连我都不告诉啊?”
“我要是知道我就说了。想不好,想了很多次,一直想不好。”
“其实你知道的,”江万源伸手从手提箱里摸了张机票出来,给唐松看,“给你买了张回家的票。”
唐松接过机票,看不够,还要举到灯光下看,慎之又慎,好像机票不止带他回家,还带他回十七岁前。江万源把新一杯酒又饮尽了,靠在椅背上,呼出一片茫茫白气:“给你当新年礼物。以后没机会说了,新年快乐。”
唐松把机票收进大衣内兜,收好了,却不妙地想到:“糟糕,我没准备回礼啊。阿源,你想想有没有还想要的?”
“和安联就够啦。”
“没在同你开玩笑。你想一想,不要显得我很小气。”
关乎唐松大方名声,江万源仰头认真地想。和走不走的问题一样,一个逾距的念头也在他脑海很久。刚刚炸了两辆车,杀了一个人,还加两杯酒,似乎势头正好。反正生离死别关头,别的都可以抛弃。他转头看唐松,看了很有一会,才喝醉似的求他:“你说的。阿唐,留我一个吻吧。”
这索求出乎唐松预料。他一样看着江万源,好像对视直到天边破白,火焰熄灭,尸体化成白骨,他们老了又死又重活一回,唐松笑起来:“情痴。”
在此之前,唐松还不知道有人能活着做话事人功成身退的。情痴要是做得到,倒是可以再找到他,像从前以为的一样,离开臻城,两个人去别的地方……过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