腿走路,穆芳生不免关心道:“你会骑了吗?”
李展诚呲了呲牙,没搭理他。
秦悦的案子在公安内部挺轰动,话赶话,老师提起自己八九年正好在当时的水城禁毒支队上班,顺着往下说起来:
“送段厝写地址的纸条来我们支队的那女人,其实是段厝的妈。她十六岁被缅甸毒贩强暴,生下段厝,过了四五年,逃出来偷渡到水城。什么活都做过,四十多岁时在云中村嫁给当地一个挖矿的男人,还为那男的生了个孩子,可惜她男人肝癌死了,她生的小孩也先天性胸骨畸形,站都站不起来。”
“这女人拿着政府给的十五万线索奖励,给她小儿子做了手术。我们支队去看过孤儿寡母几次,后来他们一声不响地就搬家了。当时的通讯技术还靠邮局寄信的,断联系之后也没再找过她们,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,算起来也三十多岁了。”
听着老师说这些旧事,穆芳生忽然想起在自己手底下干活的苏卓。淋浴间冲凉时他看见过苏卓胸口的手术疤痕,苏卓说是小时做过鸡胸手术——一个诡异的念头从脑中掠过,他猛然想起段厝的手骨。
火化后,骨殖的DNA分解成无机物,骨灰不能用来作鉴定,但那一段手骨因为没跟骨架连着而掉在地上,一场大火没烧坏它,现场勘查人员将它捡回了物证科。
城北刑侦支队。
穆芳生用自己的权限登录内网,点开了苏卓的档案——1987年生人,水城本地人。
不动声色地端走了苏卓的水杯,送去检验科和段厝的手骨对比,比对结果出来——苏卓就是当年那个孩子。
段厝的弟弟。
穆芳生的念头落于实处,他能知道,秦悦未必不会发现——如果秦悦知道苏卓是卧底,那为什么留着他?只因为他是段厝的弟弟么。
放下那份报告,叫了苏卓进办公室,想说的许许多多,最后都咽下去,只问:“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
苏卓笑嘻嘻的:“就我妈。”
“老人家挺好的吧?”
“好倒是挺好,她生我晚,现在七十多岁了,前年查出来的阿兹海默症,一会儿认人一会儿不认的。”顿了顿,苏卓搔了搔头发又说,“穆队,您要是方便去看看她?我去缅甸那三年一直有同事隔三差五去看她,我一回来,大家去的少了,我看她挺不高兴,她喜欢热闹。”
穆芳生:“哪天方便?要不就今天晚上下班?”
“那……行。”苏卓嘱咐道,“我妈得病了之后人比较磨叨,她说什么你应付应付就成,老小孩老小孩,稍微一不顺心就哇哇哭。”
穆芳生点头:“明白的。”
苏卓家临近云中村,是拆迁之后政府给补偿的安置房,位置虽然不是市中心,但周围基建配套应有尽有,买菜逛街都方便,离海边也只有两公里,算名副其实的二线海景房。
天色已经暗了。
小区院里,一束路灯照亮了茂密木棉树下的老太太。
老太太周围簇拥着一地橘红色的木棉花瓣,她手里拿着一把印着广告的塑料扇子慢慢摇,整个人惬意地坐在藤椅上,风吹得藤椅微微晃动,木棉花倏地掉下来砸在她肩膀,她便自得其乐地咯咯笑。
苏卓径直走过去:“妈,怎么还在外面?”
老人眼窝深深,皱纹和褐色斑点并没折损她的美貌,见苏卓走过来,露出孩童一般的稚拙笑容,做错了事情一样怯怯道:“出来吹风、吹风。”
“有蚊子的!”
一旁的穆芳生都能嗅的到老太太身上的花露水味,苏卓也反应过来他妈喷了驱蚊水才出的门,语气缓和不少:“不是跟您说好天黑就回家么。”
老太太仍是笑:“可树下还亮,没有天黑……”
“回家了。”苏卓架起老太太,回头看了眼穆芳生,穆芳生朝他点点头,示意他不用管自己。
房子面积接近一百平,三居室,没怎么装修,更显得空旷,一说话都带上回声。
穆芳生把随手买的一篮水果撂在门口,那头苏卓扶着老太太给她介绍道:“妈,这是我们穆队,我上司,人家特意来看您的。”
白炽灯温和明亮,老太太的视线定在穆芳生身上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似的,哪儿都没有动,只有眼眶变得通红,泪珠儿啪嗒啪嗒顺着老人树皮般的脸颊淌下来,她忽然伸出两手抓住穆芳生的手,嘴唇抖了抖,半天才出声:“是不是阿厝啊?”
“谁是阿错,怎么又冒新名字了?”苏卓已经见怪不怪。
他话还没说完,老人突然发出一声哽咽的呛声,将这口气抽回去,她垂下眼看着穆芳生的手,颤巍巍地拍了拍穆芳生手背:“对不起……妈妈留了你一个人,妈妈不该……”
说到激动之处,她换回了自己的母语。
“妈你放开人家!”苏卓要去拽回他妈的手,穆芳生倏然抓住了苏卓的手腕,然后朝他摇了摇头才放开他。
他就这么让段厝的母亲握着他的手,直到她自己慢慢稳定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