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同时开了口,一时竟有些尴尬。只听癸娘微笑道:“崔姑娘,你先说吧。”崔灵仪垂了眼,只问着:“她们之后会如何?”癸娘答道:“已是阴阳相隔,便无回寰余地。天理如此,凡人无可奈何。”“可她们若是一定要在一起呢?”崔灵仪问。“那……韦姑娘便活不久了。”癸娘十分平静地说着。“你会拆散她们吗?”崔灵仪问着,却觉得自己措辞不太对,又改口问道,“就是……让她们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。”癸娘只是微笑:“那便不是我分内之事了。”她说着,闭了眼:“无论人鬼,皆有自己意志。只要于他人无害,有何不可为呢?”再睁开眼时,她的眼瞳又恢复成先前那样普通的无神。“只是,她们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,”癸娘说,“不过,这一点,相信她们早就知道了。”崔灵仪听了,心情复杂。毕竟,她已料想到她二人会是什么结局了。无论如何,她们都不会如愿的。她只得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,又问癸娘:“那你方才想说什么?”癸娘想了想,又道:“我想说……你怕我吗?”崔灵仪也想了想,然后轻轻摇了摇头。“不怕,”她回答道,“你看着,便温柔可亲。”她说着,又想关心癸娘脚上的伤,可一低头,她却发现她脚背上的伤已然消失不见了。崔灵仪正怀疑自己看错了,刚想要问,可癸娘却开了口。“走吧。”癸娘说。“现在吗?”崔灵仪问。“我们在这里,只是妨碍,”癸娘说,“结局会如何,你我已明了。我们该让她们,好好告别了。”癸娘说着,转过身来,迎着破晓时分的阳光,朝着大门走去。崔灵仪看着癸娘的背影,又回头看了看那一人一鬼。的确,一切已经注定了。芳娘只想她家小姐平安,她若留下来,会影响她的阳寿,所以她是必然要离开的。可韦云兰……崔灵仪想着,又忍不住叹息一声,然后便转身随着癸娘向外走去。只是,在踏出这阴森森的鬼宅时,她似乎又听见了韦云兰小声的啜泣哀求:“求你、我离不开你……”“芳娘、芳娘,不要丢下我!”“芳娘,不要!”“芳娘——”撕心裂肺的喊声落下,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异常的响动。响动过后,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,静悄悄的,仿佛这里从未有什么事发生过一般。崔灵仪顿觉不对,刚想回头看,却猛然间嗅到了一阵更猛烈的血腥气。血腥气钻入她鼻腔,她几乎想要干呕,可比干呕更强烈的,是落泪的欲望。“癸娘……”崔灵仪扶住了门框,唤了一声。
癸娘站住了脚步,也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。“崔姑娘,”她说,“我们,帮她收尸吧。”-------------------- 朝颜拭泪(一)崔灵仪和癸娘为她们简单料理了后世,又在夜里回到了土地祠。土地祠里黑漆漆的,癸娘的桃木杖还在土地祠的角落里。崔灵仪一言不发地过去拾起桃木杖,又转身将桃木杖递给了癸娘。癸娘接过桃木杖,却叫住了崔灵仪。“崔姑娘,”她说,“你今日,一句话都没再说了。”“也没什么好说的,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,”崔灵仪垂眸说着,又故意问道,“你的脚,如何了?”癸娘却只是宽慰着崔灵仪道:“崔姑娘,我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。你在想,若是没有我们,韦云兰虽然多半还是沉浸其中,但她不会死。说到底,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一条路,是她心甘情愿放弃了阳寿,人各有命……”“人各有命?”崔灵仪眉毛一挑,忍着怒气,“难道她们生来就注定如此吗?凭什么!她宁死都不肯放手啊!”“崔姑娘……”癸娘无奈地唤了一声。崔灵仪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癸娘发脾气,毕竟此事也因自己而起。说到底,她也不是在怨癸娘,她只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。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了,已不知多少次,她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,却无力阻拦。“我……还是要多谢你,若非有你,我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救命之恩,我记下了,”崔灵仪说着,清了清嗓子,又道,“我还有事,出去一下。”“去做什么?”癸娘问。“算账。”崔灵仪抱着剑出门去了。癸娘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不由得又叹息一声。“故意激怒她……为什么?”那厚重的声音再度出现,回荡在这土地祠中,“为了逃避吗?”“她想知道的太多了,”癸娘坐了下来,用残破的袖子轻轻擦拭着这木杖,“但很显然,她还没有准备好。再给她一些时间好了。”“是她没准备好,还是你没准备好?”那声音笑问道。癸娘停了手上的动作,却不自觉地动了下脚趾。“或许,是我没准备好吧,”她说,“这次的身体,的确有些不一样了。”“怎么?”那声音严肃了些。“恢复的速度慢了许多。”癸娘说。“如今乱世,杀伐之气重,天道无常,我亦受了一些影响。想来,是这缘故吧。”那声音说。可癸娘却摇了摇头:“我总觉得不对,前几次都未曾如此。”说话间,一阵寒风灌进这土地祠,癸娘缩了缩脚,又道:“不过,说来也可笑。这么多年了,历经多少沉浮,我却还看不透这天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