淑娘每日都来等着,并且肉眼可见地日渐疲惫,崔灵仪知道这是什么缘故——她每日还有许多家务要做。赶着做了家务,又来这村口,同这花一起,受着风吹日晒之苦,等着一个杳无音信的人。崔灵仪看着她这么个等法,都看累了。可张淑娘似乎并不觉得累。哪怕她面容上的憔悴和疲倦日益深重,哪怕她的手掌越发粗糙,可她的眼神告诉崔灵仪,她不累。只要她还愿意等,她便不累。只是不知为何,崔灵仪总觉得,在那疲倦和期盼的眼神之下,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惧怕……为何会怕呢?“呦,淑娘,还在等啊?”村口摆摊卖茶的小哥问着。“嗯,还在等,”烈日炎炎下,淑娘擦了擦鬓边的汗,又腼腆一笑,“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若是他回来时,无人侍奉等候,便不好了。”“唉,这都两年了,他也没个书信,说什么时候回来么?”那人问。淑娘叹了口气:“没有。想来,洛阳生活不易,送信花销又大,如今联络起来,着实困难了些。”“也是,”那人若有所思,“洛阳,繁华胜地啊。”他说着,又对着淑娘招手笑着:“天气热,快来喝口水吧,白水不要钱的。”“多谢小兄弟。”淑娘说。在这坐落在运河边上的村子里,人也是好客的。若有羁旅之人经过此地借宿,他们定然是会热情招待。往来行人络绎不绝,客人对此赞不绝口。此地的男女老幼看着都很和善,民风淳朴,竟有三代遗风,几乎是路不拾遗、夜不闭户……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。这景象,是崔灵仪没有见过的。自她行走江湖,她见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麻木。有那么一瞬间,崔灵仪甚至在想,如果她可以生活在这里,倒也不错。只是,她记挂着癸娘,不知她如何了?她止不住地在这无聊的平静中胡思乱想着,正当她以为这日子会继续重复下去时,现实却提醒着她,安静祥和的日子总是短暂的。在这行人往来不绝的村口,张淑娘迟迟没有等到她的松郎,她等到的只有一些闲言碎语。在这宁静的小村子里,那些闲言碎语是那样的刺耳。“看到那杨家的小娘子了吗,”这天傍晚,在张淑娘恋恋不舍地从村口离开回家做饭之后,崔灵仪听到在树下乘凉的老者们低声议论着,“成日里也不见她干活,只知躲清闲,抛头露面地往这里一杵,做出个痴心的模样不知给谁看……好没有规矩!若是常人,谁敢如此?也就是杨家待她好。”“可别这么说,”有人出言阻止着,顿了一顿,却低低地笑了,“说不定,她也想化成个望夫石呢。望夫处,江悠悠。化为石,不回头。不过还好,她生得俏,就算是望夫石,也是块好看的望夫石。每日她在这里一站,也可养眼呢。”
“就你读过书,可别卖弄了,”有人忿忿不平地说着,“那小娘子的夫婿可是进了国子监,你只能在这里酸溜溜地吟诗。”“吟诗怎么了?”那人反驳着,“我吟诗,是因为我喜欢,我可没做那沽名钓誉之举。”他说着,拿着扇子悠悠地扇了几下风,慢条斯理地说着:“做样子容易,做好分内之事却难。那小娘子每日在这里等着容易,谁知道她的痴心有几分真假?若是她的男人一直不回来,她还能一直等着不成?我便要看看,她能坚持多久。”“这便是你错了,说不定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万一那杨松回不来,那不是还有个卖茶的吗?依我看,这小娘子看得真远啊。”有人讥笑着。“呵,我看你才是酸溜溜的。莫不是,你也相中了这小娘子?”有人打趣着。崔灵仪听着,心里来气,这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,着实可恨!可惜她如今只是一朵花,什么也做不得。这些日子里如今唯一能做的,只是当淑娘在路边坐着休息时,她能够努力伸出去,蹭一蹭她的裙角,依偎在她沾了尘泥的鞋边。这花妖,实在是很依赖这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子。正当崔灵仪为张淑娘打抱不平时,只听其中一个老者又神秘兮兮地说道:“嗐,可别被她做的样子给骗了。咱们就在运河边上,去洛阳也不难,怎么就连个书信都通不了了呢?前日清晨,我还瞧见有信使进村子,打听杨家在何处……不是杨松来信,还能是谁呢?”“正是呢,”有人附和着,“如今又是承平盛世,出个远门,何至于音信全无!依我看,淑娘说不定随了她娘,都是疯婆子一个!”“淑娘一个孤女,倒也是可怜。”有人说。“可怜什么?如今的结果,已是最好。”有人立马反驳着。崔灵仪听着这些议论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的确,是有信使来过村子,可惜她听不到信使说了什么;的确,这个时候还是太平盛世,出个远门,也不会轻易地就命悬一线、身遭横祸。“哎呦,谁打我!”一个小石子突然落地,落地之前,那石子奋力地击中了话最多的老者。老者的额头上登时肿了个大包,看着滑稽极了。崔灵仪愣了一下,连忙分析着石子打去的方向。果然,那石子只能是从她的方向过去的。而这边,长着许多的朝颜花。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此时响起:“我要保护她。”那声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