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家见她举止异常,心中猛然升起了些许惧意,也不愿再和她继续打交道,便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地说:“疯婆子!”说着,他便又缩回到了船舱里,再也不理会淑娘。于是,茫茫天地间,再次只剩了淑娘一个人。她驻足在码头上,正如她平日里驻足在村口。可结果注定是一样的,她终究是等不到她想要的答案。她能等到的,永远只有最坏的消息。“看,她在那!”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不远处响起,淑娘听见这声音,却闭上了眼睛,望着天笑了。“终究是我,天真了。”她说。杨父同那小李哥一起赶了来,杨父手里还抓着个粗重的镐头。小李哥刚要问淑娘话,杨父却上前一把拽过淑娘,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。“混账东西,竟夜奔至此,”他骂着,“你究竟想做什么!”淑娘被他拉扯着,却什么都没说。小李哥见了这情形,一时乱了手脚,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,他也不好插手,竟只能立在一边看着。倒是崔灵仪急得就要上前,想一剑砍了这老头子……只可惜,她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。“走,跟我回去!”杨父说着,拽着淑娘便要往回走。淑娘是那样无力,她在挣扎,却依旧只能踩着泥跟着她公公的步伐。小李哥看了,却只是欲言又止。“爹、爹……”淑娘一边挣扎着,一边用着这样的称呼。可杨父却只是置之不理。“爹、爹,我不回去了……”淑娘近乎哀求地说着,却已不知不觉间被带离了码头,拖到林子里去了。杨父依旧像是没听见一般。好像有石子落在他身上,可根本无济于事。淑娘终于怒了,她眉头一皱,眼泪掉了出来,却红着脸对着杨父吼道:“你做了多少亏心事,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!”杨父一怔,又回过头来看向淑娘,面容上尽是隐忍待发的怒意。可毕竟小李哥这个外人在,他又看了小李哥一眼,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:“你可以回去了。”“不,你不能走,”小李哥还没有动作,淑娘却已经叫喊起来,又挣扎着想要摆脱面前的男人,“你怎么敢做不敢当呢!成婚四日,我母亲便去世了,我为母亲守灵,你说你要来帮我,可在灵堂前,你做了什么!你、你怎么敢的啊!”杨父闻言,脚步不觉退了一小步,眼睛一瞪,语气却是不合常理的淡然:“你倒是说说,我做什么了?”又有石子落在他身上,可他愤怒至极,竟浑然不觉。
一道响雷在天空炸开,淑娘的手腕依旧被紧紧抓在杨父手里,似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。她哽咽了一下,看着杨父倍显阴鸷的双眸,却终究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:“你意欲……轻薄我!”“你放肆!”杨父骂着,一手猛然挥起镐头,直冲着淑娘的太阳穴打去。镐头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太阳穴上,尖头砸破了她的头颅。刹那间,淑娘耳中一片嗡鸣。她死死盯着杨父,却眼前一黑,不受控制地登时失去了全部的知觉,随着两块石子软软地栽倒在了泥里,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。在血水顺着她额头、跨过眉心、流淌入泥之时,她似乎又嗅间了一股淡淡的花香……她知道,那是她还在呼吸的证明。 朝颜拭泪(九)淑娘永远都记得那一天。在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里,当母亲在她怀中咽气时,她哭成了泪人。几年前父亲去世,而家里只她一个独女,她张家家产便尽被同族叔伯所夺。那些叔伯嘴上说的好听,名义还给她们娘俩留了些赖以生存的房屋田产以及她出嫁要的嫁妆,可实际上,不过只是一间茅草屋和一亩薄田。母亲自是不肯交出财产,便在村里四处去闹,可闹来闹去,却什么也没能拿回来。叔伯们见已撕破了脸,便也不再做出那宽仁模样,索性开始来硬的。于是,一夜之间,淑娘就被那些叔伯们从原来还算宽敞的高屋大院,赶去了那简陋逼仄的茅草屋。可怜她的母亲不仅什么都没拿回来,还把自己气出了一身的毛病,又落下了一个“疯婆子”的名声。自此,人人见她,避而远之。彼时,淑娘还未及笄,她也不知如何是好,更不知怎样才能帮上忙。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,而自己却无能为力。“淑儿,你放心,”母亲的精神好一些时,便总会握住她的手,说,“这些事你不必管,你只需知道,娘一定不会让你后半生无依无靠,眼下只是苦一时、只是苦一时……”淑娘自是明白母亲所说为何事,她是有一门娃娃亲在身上的。只是如今她家败落成这般模样,那杨家也长久没和她家往来了。因此,母亲所言,淑娘也没太在意,依旧每日忙于家务——她只当这门亲事已不作数了。可是,没多久,杨家却传来了消息。杨家想要定下一个日子,迎她过门。淑娘大吃一惊,后来她才听说,是她的母亲,趁着她去做农活时,捧着父亲的牌位,找去了杨家。这一闹,村里人议论纷纷,杨家人脸上挂不住,这才主动上门来找。而那时,杨松已开始给长安祖父家写信,准备去国子监读书的事了。“淑儿,娘没用,”出嫁前,母亲抓着她的手,如此说着,“往后,你只能靠着杨家了。你要记住,杨家是你唯一的依靠。到了杨家,务必要谨慎行事……如此,你后半生才算有着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