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曾心灰意冷,想过独善其身,可每每看到那些不平之事,还是忍不住。可鬼神的不平,大多早已成为过去。现世之人,如何管得过去之事呢?先前她帮着许妙儿处置了田博安,可这也并不能抹去田博安给那许多女子带来的伤害。崔灵仪一路胡思乱想着,带着癸娘到了那会客之处。只见有一面容俊美身形削瘦的男子正坐在座上,慢悠悠地饮着茶。如今午后,天气不算冷,可他依旧将衣领捂得严严实实的。他鬓边还有些碎发,看得出是午睡刚起,还有些细微之处没有来得及打理好。但他看着的确儒雅随和又气度不凡,往那里一坐,便知他绝非常人。两道粗眉,更显威严。崔灵仪打量着这男子,知道这应该就是面摊老板所说的韩恒了,便对着他行了个礼:“见过韩先生。”“先生不敢当,我并未考功名,更不曾致仕,最多只配被称为秀才,”韩恒笑着说道,声音好似一个少年,“我年岁已长,但润州人已习惯称我为韩三郎了,二位如不介意,也可称我一声‘韩三郎’。”他说着,又微笑着问两人:“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?”崔灵仪颔首答道:“免贵姓崔,这位是我的朋友,癸娘。我二人贸然造访,是有一不情之请,还望韩三郎莫怪。”“请讲。”韩恒说。崔灵仪道:“我有一表妹,姓姜,曾是扬州某县县令之女,与我失散多年。前不久我在扬州寻得了她的消息,可那已是她五六年前的行踪了。润州与扬州相近,故而,我们想来润州碰碰运气,还望韩三郎出手相助。若是能寻到,大恩大德,此生难忘!”她说着,就要下拜。“诶,崔姑娘,不必行此大礼!快快请起!”韩恒说着,连忙起身去搀扶崔灵仪。崔灵仪被这人搀扶起来,只觉自己和他个头差不多,又微微凑近了去看他面容。韩三郎微微一笑后退了一步,崔灵仪不由得又留心了下他的身形,衣服虽然宽松,但那窄肩细腰若隐若现……只是那双鞋看着倒是大。“这于我而言,仅是举手之劳。若是能找到,也是一桩美事。”韩恒说着,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:“我这就修书一封,请我的朋友们帮忙找寻。”他说着,又问崔灵仪:“不知二位如今在何处下榻?”崔灵仪答道:“城门附近,王氏客栈。”“好。”韩恒说着,又问了些姜惜容的情况,又对崔灵仪道:“还请二位先回客栈等候几日,若有消息,我便派人去通知二位。”崔灵仪又连忙行了一礼:“多谢。”她说着,却又抬头对着韩恒一笑:“不知韩三郎如今是否婚配了?”这突然的问题让韩恒神情一僵,但他还是老实回答道:“不曾。”说着,他又笑着补充道:“如今世道不太平,自己尚且顾不过来,如何能顾得了旁人?故而,尚未娶亲。”说话间,他从容了许多。“韩家家大业大,也会为此事发愁吗?”崔灵仪追问着。一旁的癸娘听了这话,不由得轻咳了两声,可崔灵仪却仿佛没听到一般。韩恒尴尬地笑了两声:“崔姑娘,未免太关心韩某家事了。”“哦,是我唐突了,”崔灵仪说着,扶着癸娘站起身来,道,“时候不早了,我二人便先告辞了。”
“也好,”韩恒站起身来,“二位慢走。”说着,他又叫身边侍从送客。这韩府虽大,可奴仆却不多,进门看过来,所见到的奴仆,不过四五人而已。被送出了韩府,两人立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,崔灵仪看着那形形色色的人,不由得叹息了一声。刚想说话,却听癸娘先开了口:“你方才的话,似乎有些冒犯。”“我知道,我只是想试探一下,”崔灵仪说着,扶着癸娘向客栈方向慢悠悠地走去,却又压低了声音,对癸娘道,“我只觉得,里面这位,怕不是韩三郎,而是韩三娘。”“嗯?”“他的肌肤要比这个年龄的男子细嫩些,身形也瘦窄了些。不过,话虽如此,但我也不能确定。我怕我们见错了人,这才多问了两句。”崔灵仪解释着。“唉,”癸娘也叹了口气,“可此话一出,我们便被人跟上了。”“嗯?”崔灵仪一挑眉,又连忙回头去看。“不,不对,”癸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杖,又纠正道,“不是人。” 燕燕于飞(三)这一夜,崔灵仪和癸娘根本睡不踏实。她想不明白怎么世上真有这般会捉弄人的鬼:一会儿将窗户吹开,一会儿将被子拉下来,一会儿又把灯点上,一会儿又发出真正的鬼叫,甚至去抓崔灵仪露在被子外面的脚。崔灵仪气得刚要起身拿剑,却又被那鬼扯了下头发。那一拽,拽得崔灵仪当场重心不稳还翻了身,一歪就倒在了癸娘身上,脸挨着脸,胸膛挨着胸膛。那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脸颊上,崔灵仪看着身下的癸娘,一时恍惚,竟也忘记起身了。还是癸娘先叹了口气,无奈说道:“这一夜,真不安宁。”刚被那鬼点亮的灯,此时又灭了。崔灵仪吞咽了一口口水,又清了清嗓子:“的确。”她说着,从癸娘身上挪了下来,又要去拿自己的剑。癸娘说她的剑可斩鬼神,那她只要亮出自己的剑来,这鬼神也该退避三舍的吧?想着,崔灵仪便在这一片黑灯瞎火中去床脚摸来摸去。却听癸娘又道:“倒也不必如此吓她,她也只是顽劣了些许,想吓走我们而已。除此之外,她并无坏心。对待鬼神,总是要心存敬畏的。”癸娘说着,又端坐起来,对着虚空说道:“无意冒犯。我二人只是路过,若是惊扰了你,在此说声抱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