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她也知道自己不配,她毕竟姓吴。即使她自己也想逃离这个家,可一个姓氏,足以让她疏远她了。想着,吴青英悄悄叹了口气,又连忙出来一起干活。“嫂嫂,你歇着吧,”她说,“我来就好。”可于绣依旧沉默着摇了摇头,什么话都没有多说。吴青英见了,也只得一同沉默着。这样沉默的日子到底有多少,她已经数不清了。吃了早饭,两人便又要去地里忙活。可还未出门,便远远地看见郑完向这里走来。“吴家嫂子,吴兄回来了吗?”郑完问着,走到了近前,隔门站住了。于绣低了头:“他不曾回来。”“这便奇了,”郑完笑道,“我们昨夜散得还算早,他怎么还没回来?”他说着,脸色一变:“莫不是他喝多走失了?呀,嫂子,他昨夜喝得太多,可别出什么事了。要不,我们去找找他?”“忙着呢,没空,”吴青英一口拒绝,她指了指自家土地的方向,“我们还要去犁地呢。”“人重要?还是地重要?”郑完反问着,又道,“我还有事要同吴兄说呢。嫂子,我们还是去寻他吧。”他问着,又向于绣身上瞟了好几眼。吴青英皱了皱眉,上前两步,堵在门前,也挡住了郑完的视线。“郑大哥,”她说,“我们当真还有农活要做。我哥哥那么大个人了,这村子又是他从小撒欢长大的地方,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往哪走,怎么可能走丢?更何况,街坊邻里大家都认识,他若真有事,早就有人来知会了。我哥哥那性子你也知道,他就喜欢四处去逛,我们多管他一句,就要被他打……管他做什么呢?”她说着,牵住了于绣的手,又对郑完道:“郑大哥,我们当真耽搁不得了。”郑完听了,讪讪一笑,只得让开了出门的路。吴青英领着于绣出了门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两人一前一后,向田野的方向走去。吴青英在前,于绣在后,一路无言。可走到半道上,吴青英还是忍不住了,她回头看了于绣一眼,又问:“嫂嫂,那姓郑的……是不是对你无礼了?”“没有。”于绣回答得十分简短。“嫂嫂,”吴青英有些急了,她站住了脚步,回头看着于绣,“你不必瞒我,我看得出来,他看你的眼神,很不对劲。”于绣终于笑了。“是你哥哥让你看着我的吧?”她问,“就像从前一样。”吴青英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后,正要为自己辩驳,却听于绣接着道:“你放心,我没有做出格的事……除了和你。”她说着,只自顾自地向前走去:“这个村子里对我无礼的人有很多,但我对这个村子里的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。你若一定要看着我,那还是,先看好自己吧。”
于绣说着,拖着农具,一步一步向前走去。吴青英心里不是滋味起来,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,她只能默默地在于绣身后跟着。纵使她们曾在无人知晓的夜晚有许多次亲密无间的相处,可两人间依旧有一条怎么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。不,不仅是鸿沟了。吴青英清楚地知道,她的嫂嫂,多半还是恨着她的……怎能不恨呢?于绣来到吴家时,吴青英还很小,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。她只记得,那时,她怕黑,爹娘便让于绣来和她一处睡觉。怕黑的孩子有人陪着,在夜里便安心了许多。可若是这孩子半夜醒了身边没人,她便免不了哭闹一番。每当此时,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嫂嫂便会跑出来,将她搂在怀里。“别哭了,”她总是轻声哄着她,好像生怕被人发现,“青英,我求你……别再出声。”年岁渐长,吴青英才慢慢回过味儿来。那时,她已经不怕黑了。夜里,她依旧会和于绣睡在一处。躺在床上,她总是望着一旁的木门。那木门看起来是那样脆弱,似乎一脚就能将它踹开;可这木门又是那样的破损,轻轻一动,便是吱呀一响。如果可以,她真想牵着她的手离开这里,以弥补儿时无心的过失。“嫂嫂,”她说,“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刚刚好让她听到。“睡吧。”于绣也没问她究竟在对不起什么,只是重复着:“睡吧。”又过了些年,哥哥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。父母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,便急急地张罗着去办婚事。那天,于绣难得地没有做活,她穿上了一身嫁衣,在这简陋的院子里,在一片起哄声中和吴魁拜了堂。但吴青英没看见他们拜堂。彼时的她正在厨房里忙活,满院的宾客,摆了七八桌,父母兄长都在接受乡邻的祝贺,于绣也已经被送进了吴魁的屋子……所有的活计,只有她来做。她盯着锅里那块渐渐失了血色的肉,一时失神,却忽然又掉下泪来。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笑?为什么?她不理解。她恨不得现在便拎着菜刀冲出去,把所有桌子都掀了!可是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。那一夜,吴魁又喝多了。他酩酊大醉,不省人事,而父母早已熬不住,早早休息了。吴青英躺在自己的床上,自她有记忆以来,这是她第一次独享这一张床。她望着屋顶,心中五味杂陈,不觉又悄悄伸出手去,抚摸着于绣惯常躺的地方。可如今,那里只是一片冰凉。正想着,她忽然听见轻轻一声“吱呀”。抬头一看,只见一身嫁衣的于绣走了进来。“你哥哥醉了,”她说,“我来这里睡,天亮前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