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妹俩携手走了,独留姜惜容坐在原地。天气炎热,她额间早就出了细细的一层汗。“杀?”她喃喃。“杀……”她眉头紧锁。她实在是不喜欢杀生。可是,凭什么?凭什么那些人能心安理得地伤害她们?姜惜容忽然笑了,干燥起皮的嘴唇瞬间开裂,一丝鲜血缓缓从唇上渗出。她将唇一抿,所有的血都被她自己吞了下去。河神岗,她想,河神岗。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,给卓娘和阿顺一个交代,给河中千千万万的冤魂一个交代!同时,这也是她的解脱。想及此处,姜惜容只觉自己心中瞬间一片清明。以往那些混乱而汹涌的念头,在这一刻探寻到了出处,归于平静。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。她……不能再等了。那夜,姜惜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商队歇脚的客栈。离开时,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,而她除了几个铜板,什么都没有带。她拿着铜板,先去药铺里买了些药,然后便沿着记忆中的路,走向了那片山林。说来也巧,路上,她又遇到了赵家兄妹那一伙土匪。更准确地说,是赵三娘先看见了她。“果然是你!墨丫头!”姜惜容正沿着林间兽径穿行,却被一人忽然从后拉住——正是披蓑戴笠的赵三娘。“你疯了!你怎么还在这里!”赵三娘急急地低声问着。小雨下个不停,姜惜容满脸的雨珠,却神情平静:“我要去河神岗。”她说着,又问:“你们为何会在此处?”赵三娘一时语塞。姜惜容想了想,明白了:“你们要回河神岗?”许是她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责问的意思,赵三娘顿时慌了。“没、没有,”她有些语无伦次,颠三倒四地说着,“只是有个长辈去世,是……族长。所有族人都要回去,我们也要回去……祭、祭拜,送葬。他们明日发丧……我也不想回去的,可毕竟……”所有族人?这便巧了。“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姜惜容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。赵三娘闭了嘴。不知为何,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姜惜容冷静得让人害怕。明明,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。“你别多心……”赵三娘说着,毫无底气。
“你不想回去?”姜惜容问。“怎会想呢?”赵三娘叹了口气。“带我去河神岗,”姜惜容注视着她,十分坚定,“我要去河神岗。”她说着,想了想,还是补了一句:“你放心,你于我有恩,我不会连累你。”赵三娘怔了怔,又颇为无奈:“好吧。”她说着,解下了身上蓑衣,递给了姜惜容,又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在了她脸上。“别让河神岗上的人先认出了你。”她说。于是,姜惜容终于还是混进了赵家兄妹的队伍里。赵三娘借口自己走不动,叫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来,同她们一起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。他们中有男有女,不少人都是新来的,并不认得姜惜容,围着姜惜容问东问西……而姜惜容只是沉默、沉默。天黑前,他们终于到了河神岗上。姜惜容跟着他们进了一个村子,这村子比赵老伯所在的那个村子要大的多。赵三娘说,这村子北边有一五丈高的陡坡,陡坡之下,便是黄河。“你且在这里等着,不要乱跑,”赵三娘拉着姜惜容到了一偏僻处坐下,又摘下了斗笠,扣在了姜惜容的头上,“给你挡着些。”“多谢。”姜惜容应了一声。赵三娘听了,转身便要跟着赵老大去见过那些所谓的亲人。可她走了两步,又折了回来:“其实,你不会听我的话,是不是?”“是。”姜惜容答道。“你要报仇。”赵三娘还是说出了这句话,她需要一个答案。“是,”姜惜容也没有隐瞒,又道,“你不会拦我。”即使赵三娘同这河神岗上诸人都有血缘,她也如此肯定。彼时的赵三娘并不知道姜惜容究竟要做什么,她打量着她,颇为悲观。“好吧,”赵三娘说,“我只当自己没问过。”她终于还是转身走了。斜风细雨之中,姜惜容扶了扶头上的斗笠,又将斗笠拉得更低了些。今日,河神岗上很是热闹,却没有谁注意到独坐在墙角的她。她放肆而从容地审视着这里的一切,看着那些相似而熟悉的面孔正因族长的离世而故作悲戚之态,心中不禁一阵冷笑。然后,她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一口井。河神岗上,天色越发昏暗下来,这里仅有的女人们还都在厨房里忙活。参加葬礼的人太多,她们不得不一桶接一桶地从井里打水。当姜惜容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颤颤巍巍地担起两桶水时,她终于走上前去,微笑道:“我来帮你吧。”帮。她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字了,无论是主动帮别人,还是求别人帮她。她想帮这老妇人提一桶,老妇人却眯着眼、笑着摆了摆手,挑着水走远了。姜惜容不禁叹了口气,又低头瞧了瞧手上的纸。纸上,还有药末残留。雨落在纸上,很快,这一点点的药末也看不见了。那一整包药都下在了水里,见效应当很快吧?她想着,微微笑了。正要接着回去坐着,却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。正是赵老伯。那一刻,姜惜容也惊讶于自己的平静,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做,只是平静地立在原地,看着赵老伯一家与人攀谈、对人哭丧,又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……姜惜容垂下眼,睫毛抖动了一下,可她仍什么都没有做。她只是平静地坐回了墙角,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。